網(wǎng)課輔導“疫”線孩子的大學生志愿者們

　　“壹桌計劃”公益項目的“前世”與2020的“今生”

　　高健飛正在準備期末考試,。此刻,，身處老家云南保山的他,，比以往在北大校園里更抓緊時間。他想盡快搞定,，好騰出時間,，接著給鄧曉晗補課。

　　鄧曉晗正在備戰(zhàn)中考,，留給她復習的時間已經不多了,。由于感染新冠肺炎，在武漢兒童醫(yī)院住院治療,，她耽誤了不少功課，現(xiàn)在需要加倍努力,。好在這幾個月以來,，高健飛這個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的大學生，一直幫她答疑補缺,。

　　兩人通過一個名為“壹桌計劃”的公益項目結識,。這是一個由大學生自發(fā)組織，通過網(wǎng)課的形式,，為以湖北地區(qū)為主的中小學生,，提供免費在線家教輔導的志愿服務活動。

　　“很高興見到你,，但又不希望是以這種方式,。希望你盡快回到生活正軌上來?！眱扇说谝淮我曨l通話,，高健飛這樣對鄧曉晗說。

　　高健飛是“壹桌計劃”項目第一位授課的志愿者,。自2月底發(fā)起至今，已有來自國內外346所高校的2561名大學生志愿者報名參與,，558名中小學生接受輔導,，其中221名學生來自抗疫一線工作者家庭或患者家庭。

　　伸出大手去夠小手

　　“壹桌計劃”發(fā)起人之一耿海天,，是首都醫(yī)科大學臨床醫(yī)學專業(yè)大三的學生,。大學期間，他多次給中小學生當上門家教,。2月中旬,，有學生家長聯(lián)系他，問能不能通過網(wǎng)課的形式,，繼續(xù)給孩子當家教,，這啟發(fā)了耿海天,。

　　既然都是通過網(wǎng)絡，能教北京的孩子,，就能教湖北的孩子,。而且不光他可以教，很多閑在家無法返校的大學生都可以教,。耿海天問了幾個同齡的好朋友,，大家都覺得可行,，便迅速行動起來,。

　　學社會學的大學生負責策劃和調研,，熱衷學生活動,、參與過支教的大學生負責招募志愿者,，學編程的大學生負責寫程序匹配師生數(shù)據(jù)……3月1日,，他們通過微信公眾號發(fā)出第一篇招募志愿者的推送,，24小時內,，就收到了700多名來自全國各地大學生的報名申請。

　　找到大學生志愿者很容易,，找到想要幫助的中小學生卻有點費勁。

　　家長為孩子無法返校上學而操心的報道,，充斥著各類媒體,。怎樣才能找到這些家庭呢,？

　　“壹桌計劃”的另一位發(fā)起人,，湖南大學數(shù)學系大三學生劉逸涵告訴記者,，他們主要是想為湖北的孩子們提供幫助,，尤其想幫到那些因父母在抗疫一線無法顧及孩子的家庭,。因此,，他們首先通過在湖北上大學或者本身就是湖北人的大學生，尋找湖北地區(qū)有需求的家庭,。

　　可是光靠大學生之間互相介紹,，難以觸達更多湖北中小學生家庭,。于是,，志愿者們在網(wǎng)上搜湖北各城市的地圖,，找到中小學校附近的小區(qū)，再上網(wǎng)搜那些小區(qū)所在居委會的電話,，希望通過居委會,，向小區(qū)居民宣傳推廣。

　　“學校附近的小區(qū)有些是學區(qū)房嘛,，肯定會格外重視這事兒?！眲⒁莺砸詾榉治龅轿?，沒想到效果并不好，打過去的電話經常沒人接,，接了也很少得到積極回應,。

　　微信朋友圈、微博,、知乎,、嗶哩嗶哩……這些大學生志愿者，又在他們熟知的網(wǎng)絡平臺上發(fā)帖推廣,。耿海天,、劉逸涵等幾個喜歡打籃球的大男孩，甚至跑到體育迷集中的虎撲社區(qū)去發(fā)帖,。

　　好不容易拿到家長和學生的聯(lián)系方式,，最開始接觸時，對方多充滿戒備,。有人小心翼翼地問,，“會不會只是剛開始幾節(jié)課免費”；有人懷疑是詐騙,，根本不聽他們說完,，就把電話掛斷。

　　盡管頻遇閉門羹,，但這些大學生的積極性并沒有受到打擊,。耿海天堅持認為，很多家庭都有這個需求，只是難以接觸到他們,。

　　灰暗日子里的微光

　　楊之勇確實需要這樣的幫助,。兒子雖然才念小學，但他們夫婦只有高中學歷,，語文數(shù)學還能幫著看看,，英語則一竅不通。兒子都笑他：“老爸連car這樣的單詞都不認識,，更別說給我輔導了,。”

　　兒子很爭氣,，在班上一直考第一,。但那畢竟只是湖北鄂州碧石鎮(zhèn)上的一所小學,，學校條件有限,，遲遲沒有復課，老師只偶爾布置些作業(yè),。楊之勇很擔心孩子的學業(yè),。

　　通過親戚介紹，楊之勇接觸到“壹桌計劃”項目,。后來，有三位大學生先后給兒子上過網(wǎng)課,，輔導英語的小老師還是英國杜倫大學的留學生,。這是生活在小鎮(zhèn)上的楊之勇一家，此前很難有機會接觸到的,。

　　“也許從家長的角度看，孩子需要有人輔導學業(yè),。但我知道,，這種時候，孩子更需要的是陪伴,。”耿海天說,，自己此前做上門家教的時候,，他的學生之所以喜歡他，除了功課能得到輔導,，更重要的原因是，來了個大哥哥陪自己學習。

　　武漢某醫(yī)院兒科門診護士長張?zhí)m,，從1月21日抽調到抗疫一線，直到5月中旬才返回,。幾個月來，她只能偶爾和女兒視頻通話,。女兒問她什么時候回家，張?zhí)m無言以對,，愧疚又擔心,。

　　女兒上二年級,，學業(yè)壓力并不大。張?zhí)m主要是希望能有人陪陪孩子,。3月初,，得知“壹桌計劃”項目,，張?zhí)m立刻報名。一位南京大學的女生因此成為女兒的家教小老師,。從3月初教到5月底,，小老師每周安排兩節(jié)網(wǎng)課，為張?zhí)m的女兒輔導語文和英語,。

　　張?zhí)m很快發(fā)現(xiàn),，女兒對小老師產生濃濃的依戀。再跟女兒視頻通話時,，女兒竟然對她說：“媽媽,，你安心工作吧，我有老師姐姐陪著呢,！”

　　武漢解封后,，女兒可以出門玩耍了，但到了小老師的網(wǎng)課時間,，女兒就會主動回家上課,。

　　由于到武漢音樂學院參加藝考，齊冉聞疫情期間被滯留在當?shù)?，無法返回家鄉(xiāng)福州,。他和媽媽在武漢租了個一居室，那只是個落腳的地方,，鍋碗瓢盆都沒有,，疫情期間連吃飯都成問題。

　　齊媽媽告訴記者,，她感覺那段日子完全是灰暗的,。母子倆一天天枯坐在小屋里，一句話都沒有,。她不知道兒子在想什么,，也不敢把自己的焦慮說給兒子聽。但她知道這樣不行,，面對高考壓力,，處于叛逆期的兒子不能長時間關在一個狹小的空間里。

　　通過一個家長微信群的推薦,，她聽說了“壹桌計劃”項目,，于是為兒子報名找到了兩個家教小老師?！捌鋵嵨也⒉簧萃谶@么短的時間內,，他們能幫孩子提高多少文化課成績,，就是希望能有同齡人陪他說說話?！?/p>

　　從此以后,，小出租屋里多了其他年輕人的聲音。幫齊冉聞輔導英語的小老師,，是北大歷史系大一學生郭文昌,，他是個非常開朗健談的男孩。聽到他與兒子交流的聲音,，齊媽媽感覺生活中照進來一些光：“就像有鄰居把鍋借給我們，有陌生人在我們門把手上掛了幾個嶄新的口罩一樣,，都是那段灰暗日子里難得的色彩,。”

　　跨越十幾年的傳遞

　　疫情期間,，各種形式的網(wǎng)課滿天飛,。無論是學校，還是各類教育機構,，都提供了免費或付費的網(wǎng)課,。有些家長生怕孩子在家耽誤學習，給孩子安排了滿滿當當?shù)木W(wǎng)課,。在這種情況下,，再給孩子找個大學生家教上網(wǎng)課，孩子愿意嗎,？

　　馬怡然起初確實感覺到,，屏幕那頭的學生非常消極,。

　　她通過“壹桌計劃”項目輔導的學生，是湖北宜昌某校高一的男生,。家長告訴她說,，孩子的基礎不太好，希望能從頭講一遍高一物理,。

　　第一節(jié)課,，整整一個多小時,，男生一言不發(fā)，只“嗯”了兩聲,。課講完,，男生說了句：“老師再見”,，就下線了。

　　馬怡然身處美國,，正在加利福尼亞大學戴維斯分校留學,，是該校生物專業(yè)的一名大三學生。她手邊沒有任何國內高中物理的學習資料,。

　　接到給宜昌男生講課的安排后，她上網(wǎng)下載高中課本,，搜集相關習題,，整理考點知識,，還在各個視頻網(wǎng)站上瀏覽高中物理公開課的名師視頻,，把適合這個男生水平的題目都摘了出來,。

　　每上一小時課,，馬怡然至少要用3小時準備,。如此費心，得到的只是男生不到10個字的回應，“這說明我的方法不對,，不適合他?！瘪R怡然有點沮喪，但沒灰心,。

　　第二節(jié)課,，她增加了一些和知識點相關的拓展內容，從定理定律被發(fā)現(xiàn)的故事開始講,，并且注意將物理知識和日常生活現(xiàn)象相結合,。她感覺男生似乎比上節(jié)課多回答了幾個“嗯”。

　　第三節(jié)課時,，講到摩擦力,，馬怡然用一級方程式賽車轉彎可能會側翻舉例，男生突然說,，“我也看F1”,。馬怡然很驚喜，他終于張口了,！

　　臨下課,，又提起F1，馬怡然跟男生說起自己在美國現(xiàn)場看比賽的經歷,，男生話匣子總算打開了,，還主動關心起馬怡然,，問她美國那邊的疫情。道別時,，也不再管她叫老師了,，而是跟她說“姐姐再見”。

　　從那以后,，男生和馬怡然的交流多了起來,。他也會給馬怡然講自己知道的物理學家的故事。做習題時,，遇到得意處,，他還跟馬怡然說：“姐姐你先別講，先聽我給你講,?！?/p>

　　5月底的一堂課，男生上得特別積極,，馬怡然問他怎么這么有干勁,，他說知道這是最后一堂課了，想給姐姐留個好印象,。

　　馬怡然把參與“壹桌計劃”項目當做自己報恩的機會,。17年前“非典”時，她就是類似公益活動的間接受益者,。

　　馬怡然是北京人,，“非典”時只有4歲，但對那段日子印象極深。姨夫姨媽都是軍醫(yī),，很早就上了一線,，表哥無人照看，只能暫住在馬怡然家,。那年,，表哥面臨中考，卻因焦慮恐懼沉不下心來學習,，有時還會發(fā)脾氣,，家里氛圍相當緊張。

　　馬怡然的爺爺是大學教授，他請自己的學生幫忙想辦法,。連續(xù)好幾個月,，先后有4個大學男生通過打電話的方式，給馬怡然的表哥輔導功課,。

　　眼瞅著表哥不那么焦躁了,，也不發(fā)脾氣了，家里的氣氛也緩和下來,。馬怡然打心底里感謝四位素未謀面的大哥哥,。更沒想到的是，表哥的成績大幅提升,，考上了當年錄取分數(shù)線最高的北京四中,。

　　當馬怡然得知“壹桌計劃”項目后，第一時間報名,。雖然遠隔重洋,，要克服時差和資料缺乏等困難，但她認定自己“必須要參加,！我沒法當面感謝當年幫助我哥的那幾位大學生,，現(xiàn)在我要以這種方式，把對他們的感激傳遞下去,！”

　　楊之勇也希望兒子長大后像馬怡然一樣,，能把這份愛心傳遞下去。他對記者說,，他也知道，短短兩三個月時間,，兒子并不一定能向小老師學到多少知識,。“但是我覺得這種形式,，給小孩的人生,，上了很好的一課：讓兒子知道，即使在這種時候,，也有人想盡辦法去幫助別人,。希望他長大以后，也能成為這樣的人,?！?/p>

　　不再感覺“無能為力”

　　高考前一個月，馮芝杰仍在接受“壹桌計劃”家教小老師的輔導,。三個多月來,，她的高考模考成績提高了100多分,。原先認為考上華中科技大學是難以企及的夢想,，現(xiàn)在看來夢想有望實現(xiàn),。

　　馮芝杰疫情期間并沒有被封在家鄉(xiāng)武漢，因為提前到北京參加藝考美術特訓,，就滯留在了北京親戚家,。

　　讀大學的表姐推薦她通過“壹桌計劃”找個網(wǎng)絡家教，她起初有些不情愿,，沒想到小老師們特別認真,，準備藝考耽誤的一些基礎復習，小老師們耐心地幫她補了起來,。

　　有時課上沒有解決的問題,，小老師還會在課下專門寫PPT、錄很長時間的視頻把問題講透,，傳給馮芝杰,，還反復叮囑她：如果有什么不清楚的，可以隨時再問,?！八麄冞@樣耐心地陪著我、督促我,，我也不忍心辜負他們,，自己要更努力才是?！?/p>

　　高健飛并不認為自己給鄧曉晗當義務家教,，只是單純地付出，他覺得自己也有很多收獲,?！八屛铱偹隳転橐咔樽鲂┯幸饬x的事，也讓我體會到自己身上肩負的社會責任,?！?/p>

　　云南保山老家，疫情并不嚴重,。參與到“壹桌計劃”項目之前,，每天變化的確診病例，對高健飛來說只是一串數(shù)字,。直到開始給鄧曉晗上課,，接觸到處于疫情中心的武漢人，他才對疫情有了切身的感受,。

　　王潤昕在美國北卡羅來納州的杜克大學留學,，她也曾像高健飛一樣，感覺自己距離疫情很遠。

　　國內疫情暴發(fā)之初,，身處海外的王潤昕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,。參與創(chuàng)建“壹桌計劃”項目后，她感覺自己真正參與到了戰(zhàn)疫行動中,，而不是遠遠地看著無能為力,。

　　劉逸涵告訴記者，參與“壹桌計劃”項目的大學生志愿者,，說起參與初衷時,，多數(shù)提到自己在疫情期間的無力感?！懊總€人都想做點什么,，但實在想不出來能做什么，感到無力又痛苦,?！?/p>

　　清華大學社會科學院大一學生林洺桐，是一名入黨積極分子,。學校曾組織黨員為湖北抗疫捐款,，林洺桐也把錢匯過去，卻被婉拒,，說暫時還不能接受入黨積極分子的捐款,。林洺桐多少有些沮喪。

　　通過參與“壹桌計劃”,，林洺桐為湖北宜昌一位高三女生輔導數(shù)學和政治,。每周和她隔著屏幕同在書桌前學習，聽她講自己的學習困惑和高考目標,，給她講答題技巧并為她打氣,，總算實現(xiàn)了自己“幫到湖北”的心愿。

　　黃瑛在首都醫(yī)科大學臨床醫(yī)學專業(yè)讀大三,，她雖然學醫(yī)，但距離能親自上一線抗疫還很遙遠,。疫情期間,，她在“壹桌計劃”項目當助教志愿者，幫小老師和學生家長們溝通聯(lián)絡,。其中有幾位家長是湖北地區(qū)醫(yī)護人員,，這讓黃瑛感到自己也能為前輩們幫上忙。

　　“他們在前方用專業(yè)能力保護我們,，我們在后方以這種方式支持他們,，感到自己也是有力量的，在這場疫情面前，并沒有束手無策,?！秉S瑛說。（記者 尹平平）

　?。☉稍L對象要求,，鄧曉晗、張?zhí)m,、齊冉聞,、馮芝杰等為化名）